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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部分的時候,生命裡面充滿著我們全都承受不起的哀傷。

 

<1>

 

1949夏,德國,紐倫堡

 

     灰黃的泥胚土牆,有人用白色的粉石在上面刮劃了一橫又一橫,像在計算日子的記號。

 

     一名男子坐在記號下方的行軍床上,正低頭輪流看著手裡幾張黑白照片。邊緣已經磨損嚴重的照片看起來十分脆弱,裡面的影像同樣也模糊了很多,大部分的細節都已經看不清楚。可是,男子還是以一種虔誠祈禱般的表情反覆看著它們。

 

    上方四方型的孔洞射進室內的陽光,在時光的流逝下逐漸拉長室內簡陋傢俱的影子,然後光芒轉淡,整個空間沉默的走進黑夜裡。男子這時從床上站起了身,走到另一個角落拿起木桌上的火柴,擦亮其中一根點亮了火光微弱的蠟燭。就著搖搖欲墜的光,男子把殘破的照片一張張擺放到桌子上,然後動作在他放下最後一張照片時,停住。

 

    那是一名少女的獨照;她站在起風的樹林前方,髮絲飛揚著,眼睛看向左方,夕陽的光從那裡進入鏡頭,眼神專注而且因為光線而顯得閃閃發光。

 

    突然,男子將臉按進自己顫抖的手掌中,無法克制手的顫抖,如同無法克制眼睛裡懦弱的眼淚。

 

    在隔了四年之後情緒突然崩潰,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<2>

 

1931秋,德國與波蘭邊境,德勒斯登郊區

 

 

 教堂在改建,將原先哥德式得尖塔拆卸下來,重新粉刷內部,彩繪玻璃全部都被打碎,堆積在教堂外面的馬路邊。一群好奇的孩子聚集在玻璃旁,看著陽光下炫麗的反光,縱使臉頰因為十月的冷天而被凍得微微發紅,也難掩他們對那堆玻璃碎片單純的興趣。

 

       其中一名少年率先蹲下身拾起了一片碎片,高舉起來,讓黯淡的那面面對陽光,在他臉上形成了一片紅色的剪影。其他孩子看到他的動作,也開始大膽的身手撿拾碎片,藏到大衣的口袋裡面,一陣把玩之後,才終於在建築工人們的驅趕之下三三兩兩的散去。

    

      「米歇爾,為什麼教堂要改建啊?」一名少女,剛才唯一沒有加入撿拾玻璃的遊戲中,一直獨自站在旁邊,認真看著工人們工作的黑髮少女,此時突然轉過頭來,看向那名撿起紅色彩繪玻璃的男孩子。兩人的年紀相差不大,都是十二歲左右,雖然身上的衣服款式和材質類似,面孔卻沒有絲毫的雷同之處。

    

      「這是舊教的教堂,要改建成新教的樣式。我們不裝彩繪玻璃,尖塔也會變成圓頂。」米歇爾理所當然地答道,不過這些其實都是他負責這一個教區的父親,也是下令改建教堂的牧師所說的。

 

      「這樣啊……你們基督徒好奇怪喔。」少女用相當堅定的語氣說,不再看著工地,而是走到男孩身邊,轉而盯著那堆已減少大半的彩繪玻璃。

 

      「你們猶太人才怪,連聖誕節也不過。」米歇爾皺了一下眉頭,不甘示弱地回應。少女眨了一下眼睛,卻沒有答話。

 

      「所以你今年也不跟我們一起去德列斯登囉?那裏的聖誕市集真的很漂亮喔。」似是察覺自己有點失言,米歇爾放軟了語氣問,但是少女卻連一秒的猶豫都沒有便說:「不要,就讓我留在家裡幫你們餵餵家禽就好。我對聖誕節實在沒有興趣……何況,你媽媽那邊的親戚都不喜歡我去吧?」

 

     「威廉舅舅算是特例……」

 

     「那對我來說,就已經很夠了,米歇爾。」少女語氣堅定地說「我不想要讓喬安娜尷尬。」

 

       米歇爾安靜下來,他和少女站得很近,足夠讓彼此的體溫退卻十月的寒氣,但是每當他們談論到類似的話題,他總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有一座黑森林那麼遠,不知道到底是原本就存在著差距,還是少女的態度使之變得複雜。

 

      「別把自己當個外人,莉西。」米歇爾輕聲說「上帝對我們每個人都交付了歸屬。」

      「我沒有,相信我。我只是希望可以永遠跟你們住在一起。」莉西說,臉頰泛起了不屬於天氣造成的紅暈。

 

     「放心,一定會的啦!父親說,他還幫你存了可以跟我一起去萊比錫念書的錢,很棒吧?」注意到莉西的臉色,米歇爾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笑容。

 

     「聽起來不錯,不過,我以為你想要去柏林。」

 

     「我當然想去啊!但是柏林沒有神學院……」米歇爾的語氣突然熱烈起來「莉西,你再跟我說說柏林,好不好?」

 

     「還說?我都跟你說德列斯登比那裏美麗幾十倍了。」莉西調侃道,但是似乎不自覺得因為米歇爾興奮的神色而露出了微笑。

 

     「跟那沒關係,莉西。」米歇爾正色說「柏林是個和我所見過的城市完全不一樣的地方,他是德意志王國的精隨,我們的象徵……」

 

     「說這麼多次,都不比實際去過一次吧?有機會的話,我們一起去一次柏林。」

 

     「你是說真的嗎?」

 

     「當然。」莉西說,朝著米歇爾出了笑容,米歇爾突然在少女墨黑的大眼睛裡看見了一抹生動的光彩,彷彿將彩繪玻璃的顏色與亮麗,全部濃縮於那雙眼睛當中,讓他身邊其他所見,全都相形失色。

 

<3>

 

1933春,德國與波蘭邊界,德列斯登郊區

 

     「聽說我明天要轉學了。」

 

      下午四點,放學的孩子們正準備沿著小徑走回自己的家。莉西站在學校的校舍後方的玫瑰花叢邊,等待比她高一個年級的米歇爾。今年天氣很平穩,春天回暖得相當快,草莓季轉眼就快要結束了,他們等等回家得要幫喬安娜釀造今年份的草莓酒,等夏天的夜晚就可以泡在冰塊裡面享用。

   

      等到米歇爾終於從校舍走出,與其他同學道別,離開黃土小徑朝莉西的方向走來時,莉西也沒朝他招呼,直接便拋出這句話,讓米歇爾露出了震驚的表情。

   

      「轉學?什麼意思?」米歇爾瞪著比他矮一個頭的莉西,克制自己不要結巴。他的手上還拿著上星期父親買給他的相機,今天特地帶到學校向同學分享,原本還想要為莉西和她鍾愛的,位於學校後方的菩提樹林合照,此時卻只令米歇爾尷尬不已。

   

     「我和另一個猶太女孩子,你知道,瑪姬,明天開始要到德列斯登的猶太學校上課。這裡太小了,猶太學校開不起來。」莉西說,她似乎想要讓自己看起來並不在乎,卻沒有辦法抑制滔滔不絕的語氣「其實這樣也不錯,因為現在班上其他人都不跟我們講話。或許對你來說也必較好吧?這樣你不用陪我繞遠路回家,只因為我連公園都進不去,還有喬安娜……」

 

      「莉西,我們不在意。為什麼你要被轉學,你明明是跟我們住在一起的,還有,不准進公園的規定愚蠢透頂,就告訴你不要管他,我陪你一起走就不會有事的。」

 

      「最近,喬安娜都不讓我幫忙作家裡的食物,出去購物,也不會找我。」莉西不理會米歇爾的安慰,只是用很平靜的語氣,將被他打斷的話給說完。米歇爾再次發現自己無力反駁。

 

      「你今天怎麼帶著相機?」莉西在一陣沉默之後,以全然沒有變動的語氣和表情,指著米歇爾手中的物品問道。

   

      「其實,原本是想要幫妳跟菩提樹林拍照……」米歇爾有些猶豫地說,他覺自己胸口湧起了苦澀的感觸,但莉西的撇過臉,並沒有看著他,而是望向東邊,春天的白晝很短,夕陽在他們的談話間已經緩緩降臨。

   

      「要拍就快點,不然等等就天黑了,以後也沒有機會過來了吧。」莉西說。

     「妳太悲觀了,莉西……」

     「我沒有,米歇爾,這是現實。」莉西眨了一下因為夕陽所有刺痛的眼睛,緩緩地說。

   

      米歇爾退開一小段距離,從相機的鏡頭看出去,將莉西和後方的樹林全部收納進了小小的觀景窗中。

 

     「妳不看鏡頭嗎?」「這樣就好。」

 

      莉西繼續盯著夕陽的方向,就在米歇爾按下快門的時候,一陣風吹來,帶著晚春的暖意和花朵的香甜,將莉西深色的秀髮吹揚起來,翻騰的棕色衣襬與樹林的輪廓混合在一起,搖曳的樹枝於米歇爾眼中彷彿正與前方的少女道別,夕陽的光被莉西的眼睛反射著。

 

      這一切,都被相機記錄了下來。

   

<4>

 

1935秋,德國與捷克邊境,德列斯登市郊

 

      鍍金的十字架,莊重而不華麗的天使浮雕繪上了典雅的色彩鑲嵌於雪白的牆壁上,連接地面和天花板的巨大銅管風琴,被許多人的膝蓋給磨亮的木製聖台,還有一排一排空蕩蕩的木製長板椅。

 

教堂裡這個時刻總是安安靜靜,沒有人會進出,灰塵在自大圓頂中央射進的陽光中飛揚著,任何一點聲音都會在偌大的空間中被空洞的放大、迴響。

 

一個少年跪在聖堂上,低著頭,雙手交扣在胸前,十分嚴肅、虔誠的低語著要向上帝訴說的話語。他身上穿著旅行的輕便衣裝,腳邊則是一個行軍用的背包,最上面捲著一件厚重的大衣,側邊掛著一雙備用的馬丁靴。

 

少年金色的頭髮在純白的教堂裡依舊醒目,他的眼睛和四周的天使一樣,是漂亮的藍色。不知過了多久,他才終於停下了禱告,但是還沒有從地上站起,身後便響起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。

 

「所以,你還是決定要去了嗎?」

 

站起身,少年不慌不忙的回頭,一個少女站在長椅中間的走道上,面無表情卻掩不住氣喘吁吁,平淡的語氣裡暗藏著更多的怒氣和不解。

 

「對,我會搭晚上最後一班火車離開。」少年沒有猶豫地迎上了少女質問的眼神,似乎對於她的出現和問題都毫不意外。

 

「為什麼呢?米歇爾,這個城市哪裡讓你不滿意?」良久的沉默,好像一開口就將撕毀某種默契一樣,兩人都只是盯著對方的臉,連身體也一併倔降地不肯移動半分,直到少女用嘶啞的聲音說道。

 

「莉西,你不可能希望我一輩子蜷曲在這個邊境的破城,和我父親一樣當一個平凡的神職人員。」米歇爾平靜的答道,原本應該激動的話語,在臨行之前卻可以如此淡漠的說出口,讓他意外。

 

「我必須離開這裡,去看見外面的世界,去理解外面的人,我必須這麼做,即使很自私,我也沒辦法使自己放棄……」

 

「現在離開,你沒有多少選擇,一定必須加入軍隊吧?」打斷米歇爾,莉西的聲音突然顯得疲備。

 

「我原本就是這樣打算。如果我的國家需要我,我也沒有理由拒絕。」小心翼翼的,米歇爾緩緩的說,莉西銳利的眼神讓他感到不安。

 

「所以這就是你的決定,」莉西直直看著米歇爾的眼睛,眼裡的光讓米歇爾不敢逼視,他感覺到莉西下了斬斷某事的決心「你決定離開這裡,你要成為軍人,你要理解這個世界,然後回來殺我嗎?」

 

「莉西!」隨著莉西突然拔高的音量,米歇爾也難以置信的高聲說,但是他的憤怒無法阻擋少女脫口而出的話語,以及她舉起手臂,刻意顯露在他眼前,那顆縫在外套上的六角星星。

 

「你真的認為自己可以不受影響嗎?世局這麼明顯,而你連自己想在外面找到什麼,都還不知道.。」莉西咬著牙說,瞪著米歇爾的眼神讓他無法反駁。

 

「莉西,不要這樣。」米歇爾努力維持自己的淡漠,心裡卻有聲音在尖叫,關於他其實知道自己想要看見什麼;關於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想法與世局不同;關於他相信,自己絕對不會想要殺死眼前的少女……,然而孱弱的想法無法真正化作言語,它們在即將脫離米歇爾口舌,接觸陽光的瞬間便已灰飛煙滅。

 

「要不你打算退讓嗎?不用騙我,米歇爾。」莉西冷冷地說,放下了手臂,用另一隻手掌緊緊地按住猶太人的六芒星「說到底,我不準備去抵抗。我受夠了,你高尚的血液也不會讓你聽進我說的話。有朝一日,當你把槍口指向第一個猶太人的心臟時,希望你會想起我。」莉西說完,鞋跟在教堂大理石上一轉,頭也不回的快速走出禮拜堂的大門。米歇爾靜靜站在原處,然後,整點的鐘聲響起,將停駐在教堂屋簷上的白鴿,全部驚飛起來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<5> 

1941冬,德國,柏林

 

米歇爾自口中吐出白煙,寒冷的天氣使他直打哆嗦。早上離開軍營的匆忙使他忘記戴手套,如今槍桿的冰冷已經使他的手又紅又腫,但是他不敢向長官請求讓他回去拿手套,他只是一個新兵。

 

厚重的積雪堆滿了布蘭登堡城門前的廣場,那座米歇爾曾經嚮往的勝利女神雕像上也覆蓋了少許的積雪,青銅與白雪的對比形成一股莊嚴的華麗。此時一小隊人排成直排,被持槍的士兵強迫走過積雪的廣場,在一片雪白中留下清晰的足印。他們朝著後方的火車軌道前進,腳步搖晃,有男有女,手中拿著沉重的行囊;距離米歇爾此時站崗的地方有一段距離,但米歇爾還是很清楚那些人是誰,他們又將往哪裡去。

 

「什麼啊?還沒有清乾淨?」站在米歇爾左手邊的另一名士兵:萊納,有著和他一樣的金髮與藍眼,以及更加寬闊的肩膀與胸膛,往雪地吐了口口水,表達他的不滿「我們重要的首都怎麼可以還有猶太狗住在這裡?」

 

「等一下就要上火車了吧?今晚會有一班火車經過這裡。」米歇爾用冷硬的語氣說,直盯著那隊人使他的眼睛乾澀刺痛。

 

「是阿,趕快上火車去骯髒的猶太狗應該去的……我說,牧師小弟,你怎麼沒有戴手套?」萊納原本正要繼續念下去,卻在瞥見米歇爾發紫的手時停了下來。

「忘了,早上太緊張……」米歇爾試著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強勢,而且不在意,卻發現這意外的困難。

 

「太誇張了,你想要被截肢嗎?這給你!」萊納大喊一聲,將自己的手套脫下來丟給米歇爾,然後往自己的大衣口袋裡面翻找東西。

 

「這……可是你……」

「沒關係,我可是從福克蘭群島過來的,那裏他媽的比柏林冷多了。」萊納說,接著遞給米歇爾一個扁平的鐵瓶「來,這是我的秘密,喝了就是兄弟,幫我保密啊。」

 

「謝謝。」米歇爾戴上手套,接過對方遞來的鐵瓶,立刻喝了一口,辛辣的烈酒在他的舌尖蔓延著苦澀的衝擊,不一會兒身體便有了股暖意。

 

「克夫威爾三等兵、史坦二等兵!」一個聲音突然在他們兩人身後大吼,讓米歇爾和萊納都嚇了一跳,米歇爾口裡未吞下的酒精差一點點就要直接吐在萊納臉上。

 

「是!」兩人轉身,立正站好,一名階級較高的軍官站在他們身後,但是似乎不是因為發現兩人正在違反軍規,因為他手裡拿著一張傳令用的紙張。

 

「今晚上九點在火車站後站廣場,從德列斯登往諾因加莫的火車抵達的時候,負責戒備和維持秩序。要在柏林把上面的男人和女人分開,場面有時候會很混亂,新兵去見識一下吧。」

 

「是!」米歇爾和萊納整齊劃一地喊道,向軍官敬禮,對方回禮之後,拿著傳令書轉身離去。

 

「這是什麼?要去負責跟猶太狗有關的事情啊,倒楣透了。」萊納的臉在軍官轉身的瞬間就垮了下來。

「都是義務,有什麼好抱怨的。」米歇爾說,然將酒瓶塞還給萊納,轉頭去看廣場,剛才那群人已經不見了。萊納的酒真是他媽的苦,米歇爾想著,苦到他現在依然覺得那味道殘留在嘴裡、喉嚨裡,並於胸口灼燒出一股悶悶的疼痛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米歇爾的克制自己不要去看那群蹣跚走下火車的女人。他負責引導男性,吆喝,搖晃手中的槍,和同伴們站在一起,凶狠地要每一個不願意配合的人立刻跟上前方隊伍的腳步,往正確的車廂前進。昏暗的廣場只有瓦斯燈的燈光,磚製建築圍繞的長方形廣場平時是卸貨用,此時只有這一列火車停靠,車廂裡面散發出酸味和腐敗的氣味,每一個從中走出的人都發抖、臉色蒼白。

   

        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在特別躲避什麼,只是因為他發現那些黑髮、黑眼,眼神裡閃爍光芒的少女,在他眼裡看來都如此的相似、熟悉。

    

        「哀,站住!」萊納在他附近大吼,因為光線不足,米歇爾沒有辦法立刻分辨出對方的方位,隊伍裡面一陣騷動,一個男人衝往米歇爾的方向,從他所負責的車門爬回火車上,試圖從車廂另一邊的門跳進女人的隊伍中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沒有等待命令,米歇爾緊跟著跳上火車,用力推開其他還留在車廂中的人群,在對方即將跳下車廂門時緊緊的抱住對方,和那瘦弱的男人一起跌出車門,重重摔到鐵軌的碎石與積雪中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另外兩名軍人跑來把米歇爾抓住的男人拖走,當他還沒有自跌出車廂的頭暈目眩中站起時,響亮的槍聲便響起,周遭的騷動由如被拿起唱針的留聲機,完全停止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米歇爾將自己從雪地撐起,感覺到身邊的女人們驚懼地從他身邊躲開,恐懼的氛圍散亂成不安的寂靜。當米歇爾站好,伸手準備拍掉身上髒汙的灰雪,以免軍裝因此被浸溼,抬頭卻發現有一名女子並未如其他人一般退開,而是站在離他只有幾步遠的地方,用猶太人特有的黑眼睛,冷冷看著他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兩人同時呼出一口氣,兩團白霧在夜色中混合在一起,然後漸漸消散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「終於,我們兩個一起來到柏林了,米歇爾。」莉西說,聲音低沉、沙啞,摩搓著冬夜的氣溫,讓米歇爾感覺自己連血液都即將凍結一般。

 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 

牢房內的燈光已經完全暗了下來,短短的蠟燭早燒成了燭臺上點點堆疊又凝固的蠟油。

 

米歇爾將桌上排列的照片收起,他的父母,陽光照射下的教堂,德國鄉間原野上的狐狸,還有站在學校後面樹林前的莉西。

 

戰事結束四年多,米歇爾是少數沒有在第一波審判時被定罪的德國軍官,但也是少數沒有被美國告密保護條款列入保護的軍官。在戰場上時他鮮少像莉西預言的想起她,但現在獄中卻無法克制自己於記憶角落拾起少女碎裂的身影。

 

只是他不曾情緒崩潰,只是他不曾想過臨行那一天,如果自己選擇留下,兩人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:他們可以把莉西藏在管風琴後的石室;他們可以用窄小的地下管線,在半夜將食物悄悄地送進去;他們可以一起真正長大;他們可以手牽手回到村子,看著被英軍炸成廢墟的瓦礫間,教堂彩繪玻璃反射絢麗的光。

 

米歇爾幾乎要確信那光是真實存在,於黑暗的牢房中忽明忽滅的閃爍,伸手不能捕捉,閉起眼睛也消滅不了,猶如莉西眼中的光。

 


後:

這一篇從大一寫出【聖餐禮】之後,便最為其後續慢慢地增修,

最早只有第四節和米歇爾於獄中的部分,那個時候米歇爾還叫做約翰,是在貼上來之前,才統一將名字轉換成米歇爾

(恩,因為那天我認識了一個叫做米歇爾的德國人)

其他都是實際到了柏林和德列斯登之後,一夜之間生出來的東西。

有人跟我說其實這篇是在講自由。

不過,我其實只是想要將那個曾經使無數人悲慘、死亡、傷痛的事件,

用自己的角度將之思考過一遍而已。但是這一篇探討到的東西依然很些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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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Blogger  8/19/2013 02:19:00 下午 張貼在 創作

 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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